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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章 寒露(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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尹夏知的壞心情瞬間被治愈了,她隨著眾人的目光,望向球場中央。

溫寒聲放下拋球的手,平靜冷淡的視線註視著那顆滾到場外的球,唇角微微落下,神情不帶絲毫溫度。

藝術學院的那群人炸了,圍擁在虎哥身邊。

徐澤逸看笑了,掐腰高喊一聲:“怎麽樣,服了嗎?”

虎哥狼狽地站直身,面部線條猙獰,作勢要沖上來給他們點顏色瞧瞧。

剛走出兩步,地中海老師出現在他們身後:“還嫌不夠丟人是嗎?!”

這時候倒有點老師的模樣了。

正在退場的觀眾有好些也停下看熱鬧,不少人還拿出手機錄像,想必今晚的論壇又要出現一個屬於溫寒聲的爆帖。

尹夏知忽然想起溫寒聲最近的工作面試,以及學校推薦名額的評選,擔心會影響到他,連忙跑過去,想著仇也報了,也不是什麽大事,不如到此為止。

“學長,你們快去換衣服吧,別著涼了。”她催促道。

衣擺被揪住,傳來一小股拉力。

溫寒聲垂眸,順著拉住衣擺的那兩根手指往上看,女孩白皙的手腕上綁著彩帶,演出服就薄薄一層布料,球砸到肩膀上時,根本起不了一點防護作用。

肯定很疼。

溫寒聲眉頭緊皺起,低聲問:“還疼嗎?”

尹夏知覺得善意的謊言騙不過溫寒聲,索性開玩笑來緩解彼此低沈重的心情:“再大力一點就要成獨臂大俠了。”

她吐吐舌頭,假裝左手動彈不了:“你看像不像楊過?”

“……”還能笑得出來,像個傻子。

溫寒聲嘆口氣,擡手在她發頂上拍了下,“走了,一起去慶功。”

尹夏知猶豫著:“你們國交學院的慶功宴,我就不去了吧?”

更何況她可沒社交牛逼癥,能坦然自若混進一群不熟悉的人中。

溫寒聲的回答豪無人性:“在湖色禮訂了兩個包廂,學生會的在一起,別擔心。”

湖色禮屬於申城極為高檔的消費場所了,被梁晗稱作“消金窟”,她們倆去吃一頓飯,頂上普通餐廳的四五頓。

尹夏知在腦中粗略計算了下人數,替溫寒聲感到肉疼。

那花銷絕不是一個普通大學生能承受的。

不過溫寒聲……和普通沾不上邊,在他的成長軌跡裏,吃穿用度永遠是最好的,自小在優越的環境中長大,眼光與品味早已超過了同齡人。

所以,他為什麽還戴著那刺眼的粉紅色護腕。

尹夏知皺著臉,根本想不通。

等她放棄琢磨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時,已經坐上了前往湖色禮的出租車。

袁媛和她同行,一路上都在刷論壇,時間比尹夏知預料的還要早,溫寒聲的帖子爆掉了。

前面的樓層都是記者團的編外成員,為溫大會長拍攝的精彩錦集。

評論區有眼尖的小迷妹註意到他手腕上的東西:【我心目中的高嶺之花竟然喜歡粉紅色?人設崩啦!!!】

【樓上你懂什麽,這叫反差萌。你不覺得粉紅色襯得溫寒聲皮膚更白了嗎?】

袁媛也覺得奇怪:“夏知,你不是說溫學長喜歡黑白藍嗎?”

尹夏知心虛不已,小聲說:“誰知道抽哪門子的風。”

袁媛的心思瞬間沈了下去,“該不會是別人送的吧。”

不等尹夏知回答,她自問自答道:“一定是女孩子。”

尹夏知在猶豫要不要坦白,最後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索性就沒接話。

出租車抵達通往湖色禮的路口,前方擁擠的車輛不見有駛離的跡象,湖色離作為申城首屈一指的高檔會所,不論是政務亦或商務人士,都偏愛選在這應酬。

尹夏知落下車窗,看了眼不見盡頭的車流。

袁媛的腿傷著,不然她們可以走過去。

袁媛大概也等得不耐煩了,“夏知,要不我們下車吧。”

“你的腿可以嗎?”

尹夏知擔憂地瞅了眼她的傷口,還紅腫著,看起來觸目驚心。

“沒事的,就幾步遠。”袁媛不是矯情的性格,推開車門,蹦下車。

走到湖色禮正門,門前的侍者比往常多了一倍。

落日熔金,白玉石鑲嵌的臺階被刷上一層琉璃色彩。

袁媛唏噓道:“我竟然有一天能和某位大人物在同一家餐廳吃飯。”

尹夏知也好奇大人物是誰,拉住經過的服務員,禮貌問道:“小姐姐,我能問下今天是有什麽活動嗎?”

服務員笑著解答:“是申城第一人民醫院和日本瑞金醫院的交流會議。”

尹夏知記得溫寒聲的父親就是在人民醫院任職,具體什麽職位,她不清楚。

比起職位,她更不熟悉的是溫父這個人。

記憶裏,高中三年她只見過一面,他從不參加家長會,似乎對兒女的學習並不上心。

但溫家兄妹表現出的,卻恰恰相反——用溫逢晚的話說就是:“掉出年級前十,我爸會殺了我們。”

尹夏知以為是玩笑,“這麽嚴重嗎,我才不信。”

在一旁的溫寒聲合上書本,沈聲說:“或許比親手殺了我們還嚴重。”

他的話音裹挾著秋冬的涼意,滲入肺腑,令人顫栗。

比話音更涼薄的,是談起父親時,溫寒聲的那雙眼睛。

尹夏知從回憶中回神,摻著袁媛往包廂走,湖色禮一層二層是宴會廳,專為大型活動準備。三層以上才是包廂,頂樓則設置了休閑娛樂設施。

溫寒聲提前就把包廂號發到了群裏,乘電梯上到七樓,一路上靜謐無聲。

長絨地毯隱匿了腳步聲,以至於拐角處的兩人並未覺察有人到來。

尹夏知沒註意,還是袁媛拉了她一把,兩人側身躲在墻角。

“那不是溫學長嗎?”袁媛壓低音量說,“他對面的人是誰啊,看著好嚴肅。”

尹夏知也悄悄探出腦袋去看。

這條走廊沒有窗戶,頂燈落下昏黃的光束,撲落在棗紅色的地毯上,有種西式古堡的神秘氣息。

溫寒聲所站的位置靠墻,墻面上懸掛著一副油畫,畫的色調並不溫馨,讓尹夏知想起了戈雅的《撒旦食子》。

尹夏知寒毛直豎,眼神中多了幾分戒備。

想來溫寒聲那邊的氣氛也不好,不然他那雙天生溫雅的眼睛,此刻不含絲毫溫度。

擡眼低眉間,只有濃濃的漠然。

而他對面的人——太久沒見,尹夏知沒有第一時間認出溫父來,當他把手拿出口袋,她才憑借那雙骨節分明的手認出來。

溫寒聲說過,他父親格外愛護那雙外科醫生的手。

一雙比同齡人年輕許多的手。

或許是眉眼間太過相似,袁媛看出端倪:“那應該是溫學長的爸爸或者叔叔?總之是親戚一類的,長得好像。”

那端,溫寒聲和久不見面的父親,相談並不愉快。

沒有關切的詢問,也沒溫情的囑托。

平常父母在氣溫驟降後,諸如“要多穿衣、註意身體”的嘮叨,他也不曾在父親口中聽到過。也許有,但應該發生在不記事的童年時代。

他印象中的父親,永遠忙碌,永遠嚴苛。

甚至……

溫寒聲不想再回憶,他深深吸了一口氣,閉了閉眼睛。

腦海中卻閃現過十分鐘前的畫面。

算起日子,他和溫父有半年沒見,這半年溫父一直留居日本做合作研究。

大概從經理那得知他也在湖色禮,不惜抽出寶貴的時間來下達獨屬於溫寒聲的下一步人生規劃。

是不是很可笑,對他本人從不上心,卻又細致無比地安排他人生的每一步。

溫寒聲扯動唇角,麻木地聽著溫父公式化的交代。

“院長打電話給我說保送人選正在公示期,你這陣子安分點,別錯過大好的機會。”

“外交司的鄭部長很欣賞你,你去做他的助手,不會有壞處。”

“實習一年,鄭部長就要留法,到時候offer司裏會幫你做好。”

溫寒聲薄唇緊抿,懶得多說話,低低“嗯”了一聲。

溫父該交代的話都說完,離開前,告別的話也非同尋常父母,他拍了拍溫寒聲的肩膀,話語似警告,又似提醒:“別給溫家丟人。”

凝重的氣氛一直蔓延到角落。

袁媛拽了拽尹夏知的手,“我看著不像父子啊,怎麽那位叔叔一點笑容都沒有。”

尹夏知何嘗沒有註意到。

袁媛咬了下嘴唇,不太理解地皺眉:“有溫學長那樣的孩子,家長不該很驕傲嗎?”

尹夏知的心思也沈下去,對啊,像溫寒聲那樣優秀的人,她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缺點能讓家長不滿意。

溫父擡步向電梯口走來,袁媛趕緊拉著尹夏知背道而行。

“快走快走,要被發現了。”

袁媛被地毯絆了下,腳步一踉蹌。

尹夏知反手扶住她,嚴肅地提醒:“袁媛,請時刻註意你現在是個傷號!”

袁媛比了個認輸的手勢。

走出兩步,尹夏知不知怎得,突然有些擔憂。

她頓住步子,回頭望向走廊盡頭。

遙遙一眼,穿過昏黃的光幕,落在溫寒聲的身上。

他直挺的脊背微微弓起,疲憊地靠在墻上,用左手捏著鼻梁骨,然後慢慢蹲下身。

折射在墻壁上的影子像只巨大兇猛的怪獸。

仿佛要吞噬掉他。

好想過去抱抱他。

這個念頭“騰”地一下竄進腦中,連尹夏知自己都楞了下。

她停頓的太明顯,引來袁媛的註意。

她順著尹夏知的目光望去,同樣發現了異樣的溫寒聲。

袁媛抓了抓衣擺,沒有開口提醒。

看著尹夏知清澈的眼瞳中流露出的擔憂,她用力抿了下嘴唇,“夏知,我想過去看看他。”

怕她聽不明白,袁媛說得更具體一些:“我想去安慰他,你先去包廂吧,好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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